后来李文彬也意识到了枪杆子的重要性,窦玉泉就曾经跟他说过,什么是组织?谁是组织?凹凸山的情况表明,谁有武装,谁就是组织——这番话的正确性,对于李文彬来说,现在是越来越刻骨铭心地认识到了。问题是,李文彬现在再回过头去抓枪杆子,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了,但是,他要在枪杆子里渗透进他的力量,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县大队里,有十四个党员,九个是经李文彬的手发展的,其中有三个人现在担任中队副队长,另六个人是小队长。李文彬想,你梁大牙不让我插手你的狗屁“军务”,但是你不能不让我插手党务。李文彬以县委书记和县大队政委的名义,经常秘密地找那些党员、主要是他发展的那些党员谈心了解情况,要求他们跟党走,注意大队内部的动向,凡是有违背党的政策的现象,就要向党报告。
不久,就有一个副中队长悄悄地向李文彬报告,说他听说了,上次梁大牙他们到斜河街,
虽然杀了几个汉奸,但是也逛了窑子。
李文彬很兴奋,到分区办事,跟张普景反映了,张普景也很有兴趣,问他:“你们说梁大牙嫖婊子,抓住证据了没有?”
李文彬说:“还要什么证据?他们在逍遥楼里呆了半夜,就是证据。”
张普景立刻就不痛快了,说:“老李,话不能这样说。呆了半夜就嫖啦?他就是呆了八夜,没有证据,你就不能给他下结论。梁大牙说他没有嫖,他是设计制敌。做工作,还是要深入。跟他一起去的还有几个人,为什么不找个突破口深挖进去呢?没有证据就没有说服力啊。”
李文彬说:“你有什么根据他就没有嫖?他那样的人,有那样的条件,他会那么干净?你打死我我也不信他会坐怀不乱,他要是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应该请他当政委了。”
张普景对李文彬说:“是啊,你既然敢肯定他嫖了,就应该能挖出证据。老李你要注意斗争策略,要抓梁大牙的问题并不难,关键是证据。有了证据,斗争才是有力的。否则,老杨他们不会买账的。”
这一次告状没有效果,李文彬就吸取了教训,张普景这个人死脑筋,什么事都讲究个证据。但是李文彬也明白,真正开展斗争,也只有张普景能够跟他一样坚持原则,窦玉泉是靠不住的,张普景就曾经说过,说老窦这个人自从来到凹凸山之后,是越来越注意韬光养晦了,恐怕老杨也给他摆了场煮酒论英雄。江古碑也是靠不住的,这个人激情有余而勇气不足。如此,跟梁大牙斗争,就只能靠张普景和他李文彬自己了。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一个副中队长向李文彬报告,说发现了梁大牙几个严重的问题,一是搞山头,在队伍里搞江湖拜把子,跟几个中队长和小队长“桃园五结义”。二是搞封建迷信,打仗择日子,但凡稍微大一点的行动,就要选什么黄道吉日,而且鬼鬼祟祟地烧香拜神。
李文彬这次没有轻举妄动,审时度势,李文彬觉得这些问题虽然也是问题,但是有杨庭辉和王兰田包庇,仅靠这点鸡零狗碎的事情是扳不倒梁大牙的。他交代这位副中队长不要声张,继续观察,收集和掌握更多的证据和证人,并注意发现更为严重的问题。
五
梁大牙的把柄终于被李文彬抓住了。
是在一个晚霞飞渡的傍晚,几匹快马冲出陈埠镇,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这一彪人马是梁大牙和他的几个中队长朱一刀、曲歪嘴和陶三河等人。梁大牙跟宋上大和东方闻音打招呼是去看地形,但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则是赶回蓝桥埠去给梁大牙的干爷朱恽轩祝寿。
六十大寿,在蓝桥埠是一个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别人未必能记住这个日子,但梁大牙不会忘记。过去,在蓝桥埠的时候,每逢老人家生日,都要摆几桌酒席。朱恽轩在蓝桥埠虽然是首富,但并不仗势欺人,人缘很好,尤其是对他梁大牙恩重如山,梁大牙没齿不忘。梁大牙前几天才听三中队的一个乡亲说起蓝桥埠这段时间的情况,原来当初日军占领蓝桥埠的时候,并没有赶尽杀绝,几天之后,日军宣扬大东亚共荣圈,引诱跑反的老百姓又纷纷回了家园,朱二爷还健在,在乡亲们的恳求下,接受了日军的汉奸政权委任的维持会会长一职,还在费煞苦心地支撑着蓝桥埠乡亲的日子。
一百二十多里的路程,快马加鞭,耀武扬威,两个多时辰就赶到了。
这是一次十分冒险的行动,这一百二十多里,要穿过两道日军的封锁线,蓝桥埠也被日军修了一个碉堡,驻扎了日军一个班和伪军的一个小队,而梁大牙一行总共只有五个人和长短十杆枪。但是梁大牙不在乎,深更半夜赶到,将马匹藏在镇南头烂眼圈龚二的牛棚里,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镇里,敲响了朱二爷家的大门。
小伙计开了门,梁大牙等人大大咧咧地往里进,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二爷寿辰,也不挂个灯笼?这么早就歇了。”
小伙计认识梁大牙,倒也不惊讶,跟在后面说:“二爷说了,这年头兵荒马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声张。”
“哦,”梁大牙大手一挥说:“有什么好怕的,去找陈管家把灯笼挂上,就说我说的。”
说话间,已上了堂屋的台阶。
朱二爷得到信,也从床上爬起来,一看见梁大牙等人,骇得魂飞天外,磕磕巴巴地说:“大牙,你怎么回来了?咱这里的日军和‘皇协军’侯队长都知道你当八路去了,要是让他们撞见,你就没命了。”
梁大牙惊异地问:“二爷你不知道么?我现在是八路军陈埠县的大队长了,管了好几百人马,这里的几个小鬼子二鬼子,毫毛都不敢动我一根。”
朱恽轩惊魂未定,说:“你既然当了八路,还回来做啥?莫非听说你二爷当了鬼子的维持会长,要来索二爷这条老命么?”
梁大牙说:“二爷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回来给你老人家祝寿的。今日是你老人家过生的大喜日子,你老人家先就座,大牙这就给你老磕头。”
说完,不容分说,便把朱恽轩摁在堂屋上方正中的太师椅上,扑通一声跪下去,纳头便拜。旁边的朱一刀、曲歪嘴、陶三河等人见状,待梁大牙磕完头,也咕咕咚咚地跪下去,七上八下地磕了起来。
朱恽轩坐不是,站也不是,连连说:“折煞老朽了,折煞老朽了。都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兵荒马乱的,还祝什么寿?我是死多活少的人了,还劳你们牵挂,担着风险大老远地跑回来给我祝寿,老朽受之有愧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朱家老少十几口人都从床上爬了起来,大家原先都是一家人,很是热络,亲亲热热地围成一团,有叫大牙的,有叫大牙兄弟的,也有叫大牙叔的。
朱二爷擦擦老眼,对几个女眷说:“还愣着干啥,赶紧烧锅,让大牙他们吃了饭,赶紧赶路,不然明日撞上日军,就走不脱了。”
梁大牙说:“不妨事。现今的鬼子二鬼子,谁不知道我梁大牙?谅他们不敢虎口拔牙。”想了想又问道:“二爷你在鬼子手下,他们敢屈了你吗?”
一句话触到朱恽轩的伤心处,不禁又是老泪纵横,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大牙你当你二爷愿意干这个汉奸差事吗?二爷是迫不得已啊。不出这个头吧,鬼子见人就打,见房就烧,乡亲们没人管。干吧,鬼子二鬼子见天要钱要粮,还要大姑娘。你二爷豁出这张老脸在他们面前求爷爷告奶奶,交办的事尽力去办,好歹保住了乡亲们的平安。可是这边弄平了,那边国军,还有八路,又不依,也是要钱要粮。不给吧,就说要以汉奸罪论处。二爷这个维持会长不好维持啊。孩子啊,这次回来你还见着二爷了,下趟回来,恐怕只能给二爷上坟了。”说着,好不伤心,老泪又潸然而下。
梁大牙见朱二爷泣不成声,心里很凄凉,陡生一股血气,对朱恽轩的孙子朱斯栖说:“三弟,找个人,去把蓝桥埠二鬼子管事的给我叫来。”
朱恽轩一听这话吓坏了,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八路的大队长,蓝桥埠的鬼子二鬼子都晓得,专门交代,你要是回来,立刻禀报。那是要你脑壳的啊。”
梁大牙不屑地撇撇嘴,说:“他们敢要我的脑壳?听见梁大牙这个名字他们就不敢出门尿尿。二爷你放心,梁大牙不是以往的梁大牙了。三弟你尽管派人去叫,我交代他几句。还有,这里的国军八路是谁管事?能找到的都找来,你告诉他们,就说八路军陈埠县县大队长梁大牙回来了,要见见他们,单独来见,我保证他们平安无事。谁敢推托,我今夜找上门去。”
朱一刀等人也跟着说:“就是,二爷你老不用怕,有大牙哥和我们呢?我们今天给他们交代清楚了,也省得你老人家往后受他们的窝囊气。”
朱二爷还是哆哆嗦嗦地摇头,说:“大牙,你要真是为你二爷好,你就饶了我吧。你今天把他们叫来,明天你走了,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弄得不好,乡亲们都要跟着我受牵连。”
朱家其他人也跟着求情,话说得恳切,梁大牙这才作罢,让朱一刀献上他带来的寿礼——二百块大洋,说:“二爷,我们八路军的官都是清官,不像鬼子也不像汉奸搜刮民脂民膏。这几个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二爷笑纳。”
朱恽轩慌不迭地说:“大牙,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在外面吃苦受累的,挣了几个钱,留着自己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