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小姨多鹤 小姨多鹤 第四章(5)

《小姨多鹤》小姨多鹤 第四章(5)

作者:严歌苓 字数:3506 书籍:小姨多鹤

  玄幻、言情、乡村香艳等一览无余!第五章(5)

  等她头重脚轻地走出厕所,两个戴口罩的人朝她走来。她蹲在茅坑上的时间足够那个**人推测她是怎么回事了。那**人用多鹤完全不懂的话对戴口罩的****声说着,一边指着多鹤。两个人走近了,才能看出男**。他们中的男人用音调奇怪的中国话说多鹤病得不轻,得跟他走。他们中的**人说车站医疗室不远,走几步就到。

  两人的眼睛在大口罩上面微笑。多鹤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跟他们走了。

  医疗室的长椅上躺着哼哼唧唧的男人**人,还有两人躺在白**带轮子的c*上。多鹤被带进来,戴口罩的**人对一个躺着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缩起t*,戴口罩的**人让多鹤坐在刚刚搁过男人赤脚的地方。多鹤刚坐下,那男人的脚又回来了,她只好坐在地上。

  戴口罩的**人从里屋拿来一根**温计,放在多鹤嘴里。这根**温计让多鹤安全起来。她到张家这些年,每次发烧,**温计就是一个手掌。小环或张俭的(过去是张站长或二孩妈的)手掌在她额头上按一按,**温就测出来了。自从离开代**村,她的嘴还是第一次接触这冰凉的易碎的玻璃棍,她闭上眼,醉在那微辣的酒j*气味里:那气味就是她对于铃木医生的记忆。戴口罩的男人这时走出来,翻开多鹤的眼**,仔细地看,手指也像铃木医生那么轻盈灵巧。

  根据**温计的测量结果,她的**温不高,基本正常。戴口罩的**人是个****,这时走上来,说是要**血。她一边在多鹤胳膊上擦酒j*、系胶**管、扎针头,一边用她那一口总有点偏差的中国话告诉多鹤,正在流行的血吸虫病很厉害,从东边来的火车总会带来几个病重的。

  多鹤对他们的话不全懂,但猜出此地正流行某种可怕的疾病。她问****什么叫血吸虫。

  ****看着她,好像没听懂。

  她想她的话有那么难懂吗?她会不会把句子讲颠倒了?她****头**又问了一次,这次换了一种句法。

  ****反问她是哪里人。

  多鹤不讲话了。

  ******了血,拿了一个****j*子,上面铺着一张表格。她说这是病历,必须填写。要填的项目有:姓名、住址、家庭成员、婚姻状况……多鹤拿起笔,又放下。不知为什么,她哭起来。填什么也不准确。代浪村的家是多鹤唯一记住的住址。代浪村的人走上逃亡血路,从那一刻起,这些项目就没法填了。从那颗******落在妈妈、弟弟、****身边之后,她怎么填写“家庭成员”?从张俭把她丢弃在江边礁石上,从她的**因为没人吮吸而胀成两只铁球,从她断了跟丫头之间的**密对话,她两臂间空着大孩二孩的位置,“家庭成员”四个字成了她最不想去读、最不愿去理解的四个字——四个中国、日本共用的字。

  ******先站在她身边看她哭,过一会儿,她蹲下来,想从她两只捧住脸的手缝里找她的眼睛。再过一会儿,男医生来了,问她到底怎么了。

  躺在椅子上、c*上的五个病人全停下了哼唧,听她哭。

  她哭得气也喘不上来,几次噎住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医生和****以为她哭完了,刚开口问她“家住哪里,有证件吗”?她一口气捌过来,疏通开,又接着哭下去。哭得她浑身筋骨疏开又**紧,男医生两只焦虑颠动的脚,在她泪水淹没的视野里,成了一对不可认识的异物。

  她哭尽了最后一把力气,靠在椅子t*上。医生和****小声嘀咕她什么,她不在乎,在乎她也听不懂。他们之间讲的话跟这里人一样,冒出许多陌生的滑音,完全不同于张俭和小环的中国话。

  他们改用先前的语言同她谈话:家里出了什么事?家里还有人吗?碰到坏人了?她的样子让他们怀疑她遭受了人身袭击。她是死里逃生逃出来的吗?她一定受了太大的刺激,他们理解她——谁受了过度的刺激都一时不愿开口。

  他们给她打了一针,等他们拔出针头,两个戴口罩的人影在她眼前已经一层虚光,再一眨眼,他们跟灯光不太亮的空间混成了一**灰白**。

  她醒来已是早晨。两个**把她胀醒了。她看看周围,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先那间医疗室,而在一间病房里。窗外在下雨,病房还有三张空c*,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享受单间的特权。身上的衣**被换过了,现在是一身不分男**、印着红十字和某某医院字号的衣**。她的花连衣裙被团在对面空c*上、她想到那五元钱,她不知五块钱到底是多大一笔财产,但那是她眼下仅有的财产。

  五块钱竟然还在那个带荷叶边的布包里,篓*棺右谎硼こ淼?*润和西瓜的馊味。她把五块钱和连衣裙都塞到自己枕头下。

  似乎是她的动作引来一个人。那人穿白**制**,戴领章。她想起了:是****。****她是见过的,过年过节到居民楼来,站在楼下,跟趴在公共**台上的家属孩子们讲“提高警惕,防止敌人趁机破坏,看见可疑的人陌生的人要及时报告”。

  这个****二十多岁,一边打量她一边把手里的**壳帽戴到头上。他问她是不是好一点。他的话又跟那个男医生和那个******不同,又是一种音调。因此他讲到第三遍时她才点点头,?*鸥狭斯?br/>

  “你暂时先养病吧,啊?”****说。

  这回他讲到第二遍她就点头了,点完头她又鞠一躬。

  “不要那么客气。”****皱起眉头,有点嫌烦的意思,同时他做了个手势。她是先懂他的表情和手势的:他嫌她鞠躬鞠多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

  然后****又做了个手势,请她躺回c*上,他自己出去了。她躺在c*上。看着急需粉刷的天花板,想****到底是友善还是敌意。似乎都不是。似乎兼而有之。天花板上一条条细细的裂纹,有的地方石膏蜕**了。****和她谈完话会拿她怎么办?

  为什么会是一个****?是一个常常到楼下宣讲“看见可疑的人、陌生的人要及时报告”的****?那么,就是昨天的男医生和******给她打了安眠针之后向****报告了。她是一个可疑的人。难怪她单独住一间病房。可疑的人威胁正常人的安全。

  一个年纪很轻的****推着小车进来,从屋角拉过一根铁架子,又从车上拿起一瓶**水,走到c*尾,大眼睛愣了几秒钟,再回到**水瓶上。她在多鹤手臂上极其认真地扎了三四个眼,终于成功地扎了进去。两个小时后,输**结束了,多鹤爬到c*尾,看到那里挂了一个牌子:姓名:?**别:**,年龄:?籍贯:?病因:急**胃肠炎。

  这是一个充满疑问的病人。这个病人给看起来了。门外的****有**吗?可疑的病人一旦出了这个门,沿着走廊飞奔时,一颗子弹就会把她撂倒在光滑的水磨石地上吗?这条走廊有七八米长,从小****推车走来的声音,能大致测出它的长度。上厕所呢?就在c*下便盆里解决。不行,不习惯便盆,必须去厕所。习惯不习惯,由不得你!

  可疑的人或许连最不可疑的生理要求也显得可疑。从窗子看出去,白杨树的高度让她明白病房在二楼。

  她悄悄地下c*,眼睛同时搜索她的鞋子。那是一双凉鞋,鞋面是用白布自制的,在鞋匠铺上了轮胎底,走路一点声响也没有。可是它们不见了。可疑的病人一旦没了鞋就更好看守了。

  她抖开一团馊臭的连衣裙,飞快地换下身上的病员**,再一次m*m*小包里的钞票。

  最难的是悄无声响地打开玻璃窗,甚至难以跃到白杨树上再顺着树g*溜下去——多鹤两只微微内翻的脚掌走路不理想,但擅长上树。代**村村委会门口有四根木杆供孩子们爬,多鹤常常能赢男孩子们。这楼房老旧,木头都变了形,开窗时窗子和窗框少不了扯**,弄出很大的响动。

  但这扇油漆**裂的窗子是唯一的出口,通向丫头、大孩、二孩的唯一出路。她的手沿着窗子和窗框接缝的地方轻轻推动,让窗扇一点点从窗框松动开来。然后她站到了床头柜上,握着窗把手,用力往上提,同时用全身重量控制着它,把它的响动压在身体分量下。窗子被推开了。声响在她的知觉里如同打雷。她站在床头柜上,回头瞪着门,门一动不动。门外悄无声息。或许她并没有弄出任何响动。她的脚心已经踏到砖砌的窗台。再一步,她就正面对着那棵白杨树了。

  一步能不能跃到树g*上?树杈够结实吗?她来不及想得太周全了,就是朝死亡里跳,她也得跳。

  她从树上下滑时,一个戴大白围裙、挑两个大桶的**人看着她。她从她面前跑过去,**人往后猛一退,把挑着的两大桶泔水泼了出来。她那么一退是怕她的意思,多鹤一边跑一边想。原来可疑的人是让正常人怕的,也许她在那**人眼里是个**疯子。

  多鹤在雨里跑着,东南西北对她都毫无意义。她唯一的方向就是远离那所医院。街边停了一排**包车,车夫们从车篷缝隙里露出脸,看着她这个披头散发、赤着双脚的**人匆匆走过,谁也不敢揽她的生意。

  一个**暗的杂货铺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她跨进去,铺主从柜台后面直起y*,对她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语言客气,眼睛不客气地告诉她,他没把她当正常人。她要纸,要笔。纸和笔来了。她写下长江南岸的那座小城的名字。铺主摇摇头。她又写下:我去。铺主活了五十多岁,从来没和人打过如此古怪的j*道。他还是摇头。

  多鹤指指柜台里一块**饼。铺主立刻照办,把**饼取出,放进一个报纸口袋,抬起头,一张快沤烂了的五块钱放在柜台上。铺主从一个铁**盒子里数出大大小小许多钞票,又一张一张放在她面前,放一张,他嘴里出来一个她不懂的词。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念数字。一张钞票上印着“2”,两张印着“1”,剩下的是一堆小钞票,各种数字都有。算了算,这块饼花去了五分钱。就是说,她这笔财富是不小的。

  她想,这下铺主会回答她的提问了,她和他成j*了一小笔买卖。她指指那座城市的名字,又指指“我去”,铺主还是摇头,同时扬开嗓门,仰起脸,叫了一声。多鹤听见有人在某处应答。天花板开了个d*,露出一张少年的脸,对铺主说了几句多鹤不懂的话,又对多鹤说,那座城市远得很,要坐轮船!天花板上的d*封上了。

  铺主重复:坐轮船!他这回的话也好懂些,讲到第二遍多鹤就使劲点头。

  多鹤想,明明不是轮船把她和西瓜带到此地的。她又在纸上写:火车?铺主跟天花板上面的男孩大声商量一阵,都认为火车也行。

  铺主为多鹤截了一辆**包车。半个小时之后,黄包车停在火车站门口。多鹤算了一下,一块偌大的酥饼值五分钱,那么一个车夫一天应该能挣二十个酥饼,给他十个酥饼的钱,应该是体面的车费了。果然,车夫接过三角钱时给她一个满口乱牙的笑容。

  当她把大大小小的钞票一块从售票小窗d*递进去时,一个**子的声音说她的钱不够。

  她把自己的脸挤在小窗d*上,她觉得她没听懂,这样凑近能看见售票**子的一截脖子半截脸蛋,似乎离理解就近多了。那**子问她买不买呀?不买让后面的人买。

  “我买!”她讲中国话头一次这样粗声大气。

  “你钱不够!”售票的**子脸露出来了,但是横过来的。

  “为啥?!”她问。她声音更粗大,把“啥”说成了“哈”,这是她向张家人学得最好的一句话。她实际上是说,为什么我不能回我家?!为什么我不能回到我的**儿、儿子那儿去?!为什么我两个n*胀得要炸而我的孩子们在闹饥荒?!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粤语 陕西 台语 辽宁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