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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多鹤》小姨多鹤 第四章(2)

作者:严歌苓 字数:3351 书籍:小姨多鹤

  玄幻、言情、乡村香艳等一览无余!第五章(2)

  丫头看着他,眼睛圆起来,眼光强烈起来。

  “好好说中国话!”张俭说。一车厢人都给他训进去了。他的眼泪使他感到鼻腔肿大,脑子酸胀。他可不要听到丫头一口一个“气下”,他对多鹤的记忆可就没指望褪去了。

  丫头还看着他。他看出她那饱满**红的嘴c*里面,关闭了上百个“气下”。她的眼睛是他的,但眼光不是。是多鹤的?他好像从来没注意多鹤有什么样的眼光。一个哆嗦,他突然明白了。她的眼光是她外公,或许祖外公,也或许舅舅、祖舅舅的,是带着英气和杀机的那个遥远血缘的。

  张俭把眼睛避开。多鹤的影子永远也清除不掉了。他父母花七块大洋,以为只买一副生儿育**的肚囊。有那么简单?实在太愚蠢了。

  多鹤走失了。这是一句现成的理由。一半真实。一小半真实。一小半……

  张俭对丫头、小环铁嘴钢牙地咬死这句只有一点儿真实的话:多鹤自己要下到江里那块大礁石上去——很多人都下去啊——然后就走失了。丫头听了这话,把自己哭睡着了。七岁的孩子对所有事情都抱绝对希望:人民****过几天会把小姨找回来。爸爸、妈妈也会把小姨找回来。小姨自己会去找人民****。对七岁的一颗心灵,天下处处是希望。所以丫头早上起c*,还会照样刷牙、洗脸、吃早饭、上学。至少从表面上是缟*怀鏊浴靶∫套呤А闭饧掠惺裁椿骋伞?br/>

  小环是昨天半夜下班的。她一回家见到张俭抱着哭闹的大孩在屋里瞎串,就明白了一大半。她上去抱过孩子,对他“呸”了一下。他问什么意思,她说他到底g*成缺德事了。早晨丫头上学离了家,小环叫张俭给工段打电话,告一天假。

  “组长有多少事?告不了假!”

  “告不了就辞了组长!”

  “辞了谁养活这一大家子?”

  “养不活还没法子?一个个拿口袋装上,到山上转迷了东南西北,再一放。”

  “p*话!”

  “旧社会过去了,不兴卖人了,不然口袋把孩子老婆装出去过过秤,卖了,还用着当什么组长挣那一把血汗钱?孩子个个吃好n*长好块头,卖出好价钱够小半辈子柴米钱了!”

  小环仰着圆脸盘。像是在骂南墙那边的某人,一面从箱子里拿出出门的小花布坤包、花布遮阳帽。

  “你姥姥的往哪儿去?”

  “穿上鞋,跟我走。”

  “我不去派出所!”

  “对了。去派出所成投案了不是?”

  “那你打算去哪儿?”

  “你在哪儿把她扔了,我跟你去哪儿。”

  “她自个儿跑丢了!她又不是没逃跑过!你不是还叫她喂不熟的日本小母狼吗?”

  “小母狼斗不过你这头东北虎。”

  “小环,她在咱家待得不合适,不舒坦。你让她舒坦去。”

  “咱家不舒坦也是个家。再不合适也是她家。她出了这个家活得了吗?到处抓美蒋特务、日本间谍、反动派!我们旅店就常常有****局的便衣,大半夜冒出来各屋查,厕所茅坑都查。你让她上哪儿去?”

  “那谁让她自个儿走丢的?”

  张俭绝不松口,绝不心软,他对自己说,最痛的就是这一会儿,最难的就是开头这几天。孩子断了母n*闹着不肯吃粥,但第二顿就老实了。当时他坐在江边石台阶上为什么那样嚎啕大哭,就是在哭他心里为多鹤死掉的那一块。哭也哭过了,痛死的一块心灵好歹得埋葬起来,接下去,还得活人,还得养活活着的人,大人、小人儿。他绝不能心一软口一松,说:那就去找她回来吧。

  何况即便去找,未必能找回来。

  除了去****局报案,报案就会出****烦。张家人世代是良民百姓,从来把涉案看得很大。买卖人口,强迫**人生孩子,丢弃**人,是不是会弄得家破人亡?他不敢想下去。

  “张良俭,我告诉你,你要不把她找回来,你就是杀了人了。你知道把她扔在外头她活不了,你是蓄意****。”小环糱*鹄创永唇兴睦厦郑眨惺樗频摹K鋈スぷ鳎Щ岵簧偕缁嵘系拇剩靶钜?***”也是新学的。

  “你去不去找?”

  “我不去。找不回来。”

  “找不回来?明白了。”小环狞笑起来,那颗带金边的牙寒光b*人,“你把她装口袋里,搁江里去了!”

  “她那么听话?往口袋里钻?!姥姥的!”

  “你哄啊。不然她怎么乖乖跟你上了火车,乖乖让你拐带到江边大石头上?”

  “朱小环,你血口喷人!你知道我对你……孩子们长大了,这个家更没法过正常日子……”张俭半闭的骆驼眼那样衰弱、悲哀。

  “别把账往我和孩子们头上赖。你下毒手是为这个家?这么天大的情分咱们娘们儿孩子咋承受得起?咱可领不起你这情。要这么着,我就带着孩子们回我娘家。不然我怕你这回g*顺手了,下回把孩子们拐带出去,躲在哪个旮旯,看着他们把自己走丢了!你现在是厂里红人,得进步,这些半拉日本杂种碍着你进步的大事!”

  小环蹬上鞋,走出门。张俭跟了出去。两人来到江边是上午十点,一个游人也没有。小环向一个管理人员打听,他是否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的二十六七岁的**子。还有什么特征?头发盘成个大窝窝头。还有呢?眼眉特黑脸特白,说话鞠躬,说完了又鞠躬。还有呢?还有,一看就跟一般中国**同志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那她是中国**同志吗?

  张俭抢一步上前,说那**人穿一件花连衣裙,是白底带红点点、绿点点、**点点的。

  售票的人说他没什么印象,昨天游客多少?连外国人都有五六个。

  张俭和小环沿着山上那条小道弯弯曲曲地上下好几圈,碰到修剪花木的、扫地的、?*飨浣新舻模级运谴蛱恼飧龊汀爸泄?*同志不同”的**人摇头。

  伸到江水里的礁石被江**淹没了大半。船只“呜呜”地在江上的雾里过往。张俭真觉得多鹤死了,是他下手杀的。在两个**人中间选择一个,他只能这么g*。

  他们找了一整天。不能一直不顾饥渴地找下去。也不能一直把孩子们托给居委会照顾。张俭和小环坐九点的慢车往南去,他见小环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以为她是在补值班欠缺的觉,但她突然一耸肩,**风似的,把眼睛睁得雪亮,一看见对面坐的张俭,再靠回去,闭上眼。似乎她有了什么新点子,但发现对面这个人不值得她信赖,**说还休了。

  接下去的几天,张俭慢慢知道小环的新点子是什么。她去周围市、县收容站,查了被收容的人,但没找到多鹤。没有多鹤,小环只得请假照顾两个半岁的男孩和上学的丫头。大孩二孩不习惯小环:小环一天给他们换两次尿布,而多鹤至少换六次。也因为小环不勤洗尿布,尿布没有足够时间晾晒,他们得忍受半**的尿布,不久,就开始忍受奇痒的尿疹。丫头也退出了儿童合唱团,每天一放学就跑步回家,p*g*上的铁**文具盒叮叮当当响一路。她得帮忙洗菜淘米。因为小环下午带着弟弟去邻居家串门;教邻居大嫂大**子怎么包豆馅山羊、豆馅刺猬。反正小环嘴里胡扯惯了,人们也不拿“我**子跟人**奔了”这种有关多鹤下落的话当真。

  才十来天,一向g*净得闪着青蓝光泽的水泥地上蒙上一层油污。小环包饺子在过道剁**馅,溅了一地肥**她也不好好清扫。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头一个坐下,等其他人跟着坐下了,她会想起菜还没端上来。菜端上来了,她又忘了给每个人摆筷子。并且她g*活总是扯着嗓子骂人:卖菜的把泥当菜卖,害得她一通好洗,米店黑心烂肺,肯定往米里掺沙,害得她好拣。不然就是:张俭,酱油没了,给我跑一趟打点酱油!丫头懒得骨头缝生蛆,让你洗一盆尿布你给我这儿泡着泡一天!

  原本小环在旅店的工作就是临时工,半个月不去上班,警告就来了。小环不能撇下两个半岁的孩子,只能忍痛把一份好不容易可心的工作辞去。有一天张俭打了一盆水,坐在c*边上,用肥皂搓洗他的脚。小环坐下来,看着他一双脚心事重重地翻搅着让肥皂弄得灰白的水。

  “多鹤离开有二十天了吧?”小环说。

  “二十一天。”张俭说。

  小环m*m*他的脑袋。她不愿说这样用肥皂洗脚是多鹤强制的。张俭从来没有认真抵抗过多鹤的强制。谁会抵抗呢?多鹤的强制是她不做声地迈着小碎步端来一盆热水,搁在你脚边,再搁一块肥皂。她会半蹲半跪地t*下你的袜子。她埋下头试探水温时,谁都会投降。二十一天没有她,洗脚还按她的方式洗。得再需要多久,小环能把张俭彻底收**回来?

  收**回来的他,还会是整个的吗?

  一个月之后,张俭开始受不了这个家了。这天他上大夜班,睡醒觉起来,打一桶水,像多鹤那样撅着p*g*搓擦地面。搓出一块明净地方来需要几分钟。正搓着,听见一个**邻居叫唤:“哎哟!这不是小姨吗?”

  张俭两个膝盖不知怎样就着了地。

  “小姨你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邻居的尖嗓音像见了鬼一样。

  门在张俭后面打开。张俭回过头,看见进来的**人像个污秽的花影子:那条花连衣裙一看就知道当了一个月的被子、褥子、**巾、绷带,谁也不会相信它原先是白底**。**邻居在多鹤身后,空张着两手,又不敢扶这么个又脏又虚弱的东西。

  “你怎么回来了?”张俭问。他想从地上爬起,但爬不起,一种得赦般的后怕和松心使他崩塌在那里。

  多鹤的头发披得像个**鬼,看来谁都低估了她头发的浓厚程度。小环这时也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的锅铲一撂,跑上来就抱住多鹤。

  “你这是怎么了?啊?!”她哭起来,一会儿捧起多鹤的脸看看,再抱进怀里,一会儿再捧起来看看。那脸很黑,却浮着一层灰白,眼神是死的。

  **邻居满心疑**地分享这一家重逢的悲喜。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好了,回来就没事了。”张家的人谁也顾不上她看多鹤眼中的嫌恶和怜悯。这证实了邻居们对她的猜测:她是个脑筋有差错的人。

  门在**邻居身后关上。小环把多鹤在椅子上搁稳,嘴里吆喝张俭冲糖开水。小环对卫生一向马虎,这时也认为多鹤急需卫生卫生。张俭刚被她差去冲糖水,她又十万火急地叫他把木澡盆泡的尿布拧出来,先让多鹤洗个澡。

  多鹤从椅子上跳起来,咣当一下推开小屋的门。两个男孩躺在一堆棉花絮里,因为他们尿湿的被子床单还没来得及洗。屋里气味丰厚,吃的、抽的、排泄的,混成热烘烘一团。孩子们把方的****牌啃成了圆的,把馒头啃得一床一地。多鹤上去,一手抄起一个孩子,两腿一盘,坐上了床,孩子们马上给搁置得稳当踏实。她解开墩布一样污秽的连?*剐厍暗呐郏⒆用茄劬σ膊徽雎砩暇鸵г谀嵌?*上。几秒钟后,孩子们先后把**吐出来。多鹤再一次把**填进他们的嘴,这回他们立刻就把它们吐出来,像吐两颗被呷尽了汁呷空了**的瘪葡萄**。大孩二孩睡得好好的,被弄醒,去呷两个早已g*涸的**,这时全翻脸了,又哭又喊,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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