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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第60章

作者:树下野狐 字数:2907 书籍:蛮荒记

  起初,我毫不怀疑,只道是自己粗心着急,没有在床缝里发现。”

  “但过了半个多月,含着那碧玉,无论吃什么花草,都没有刺痹涩麻之感,我心里反倒渐渐起疑。是药三分毒,天下花草又哪有半点毒性全无的道理?”

  “于是我趁着他们不备,悄悄采了一些断肠草放在嘴里咀嚼,结果除了酸苦之外,也无其他异味。我的心登时沉了下去,就象置身梦魇,偏偏却不能醒来……”

  此时,青冥紫火已渐渐转为青绿色,在石棺四周燃烧得越发猛烈,“劈啪”作响,棺内的温度也越来越热,象是蒸笼一般。

  两人汗水淋漓,衣服全都湿漉漉紧贴着肌肤,宛如透明。拓拔野不敢侧望,但闻着她身上的奇异幽香,心中仍是嘭嘭狂跳,燥热如焚,欲念越来越是炽烈。

  流沙仙子喉中干渴难耐,咳嗽了几声,续道:“那时汁玄青早已不让我照看公孙青阳了,就连我采回的草药、虫种,也要先放在火宫里,由她亲自一一验证过后,再收入药房。”

  “我知道他们早已对我有所戒备,几次想要逃离皮母丘,全都被汁玄青撞见。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互相防范,但表面上仍要装得象往常一样亲密无间。但每每想到我将他们视若亲人,他们却如此算计我,下毒害我,我就说不出的伤心、愤怒,浑身发抖……”

  她眉尖一挑,冷笑道:“都说天下至毒的花草虫兽全在皮母丘。但纵然是丘所有的花草加在一处,又毒得过世间人心么?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己。”

  第十五章 铭心刻骨(3)

  听她笑声激愤悲苦,拓拔野又是怜悯,又是难过,叹道:“世间花草果实何止万千,有辛涩剧毒的,自然也有清甜裨益的,仙子又何必一棍子打死?”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花草剧毒,尚有赭鞭可以试探。人心险恶,又有什么棍子能否甄别?倒不如一竿子打死,落个清净。”

  顿了顿,又道:“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公孙婴侯突然笑着对我说:‘恭喜恭喜!你的大仇今日可以报啦。’见我惊讶迷惘,汁玄青又说:‘今天是你爹的寿诞,公孙府上上下下都要摆酒庆祝,你这一年多究竟学到多少本事,今夜就能瞧个究竟了。’”

  “我心中嘭嘭狂跳,又惊又喜,不仅是因为终于等到了报仇的一天,更觉得这是我逃出皮母丘的绝好良机。我将数千种蛊毒一股脑儿装进百香囊,带上玉兕角,随着公孙婴侯出了丘,御风急行。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至为痛恨的公孙府。”

  “天边的晚霞象烈火一样焚烧着,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那么刺眼。想起我娘,想起这些年、在这里受的种种苦楚,我浑身颤抖,一步步向大门走去。公孙婴侯则靠在门外的大树上,笑嘻嘻看着我。”

  “门口的卫士认出了我,脸色顿时变了,一个陪着笑上前招呼我,另一个则慌慌张张跑进去报信。但刚奔出几步,就被我的‘蜜蝶香’熏得七窍流血,双双踉跄摔倒,浑身抽搐。”

  “我穿过大门,走进厅堂,绕过花园,向内宅慢慢走去。所过之处,那些曾经嘲笑辱骂过的奴仆、贱婢,全都烂泥似的摊倒在,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全身渐渐变成青紫色。就连悬挂在檐角的画眉、趴伏在窗台的小猫,甚至从花园里飞过的鸟儿,全都不能幸免……”

  拓拔野心下凛然,流沙仙子脸上晕红,眯着双眼,嘴角勾着森冷的微笑,柔声道:“走到内宅大堂时,里面歌舞翩翩,觥筹交错,正热闹得紧,所有的人都忙着给公孙长安敬酒祝寿,谁也没瞧见我正站在梅花树下。那株梅花是我娘生我的那年冬天,她亲手栽种的,满树繁花,灼灼艳红,在黄昏里开得绚烂。”

  “闻着那淡淡的梅香,就象是闻着了她衣襟的味道。那一刻,眼泪流过我的脸颊,滚烫得象是丘里的烈火。我浑身战抖着,却哭不声,取出玉兕角,呜呜吹了起来。心里想,娘,这是我给你吹的最后一个曲子。”

  “听见号角,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又是惊愕又是讶异。公孙长安那老贼脸色涨红,‘啪’一声,将杯子摔得粉碎,指着我喝道:‘你这个小贱人,杀了三娘,还敢回来搅乱!’”

  “那时,我突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只觉得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这些年的仇恨全都涌上了心头,放声大笑,用玉兕角吹奏着我娘生平最爱听的‘春水谣’。几百种蛊虫随风飞散,迷迷蒙蒙,象花粉似的落到那些人的身上,随着号角,钻入他们的体内……”

  “看着他们嘶声惨叫,挠得满脸鲜血,跌跌撞撞摔了一,我的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这些狗贼,朝着我磕头求饶的时候,全都忘记了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啦。一刀杀了他们忒也便宜,只有让他们被万虫噬咬,生不如死,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她一边柔声述说,左手情不自禁越握越紧,指甲深深陷入拓拔野的手掌,鲜血洇流,刺疼锥心。

  拓拔野听得入神,五味交杂,一时竟忘了疼痛,那炽烈的情欲也感觉不到了。

  流沙仙子道:“惟有公孙老贼真气浑厚,又会些法术,中蛊之后仍能苦苦强撑。他踉跄奔出,咬牙切齿骂着我,接连打来几记气刀。我绕着梅树飘忽躲闪,象猫逮耗子似的戏耍着他,直到他周身血肉激破,爬满了蛊虫,再也不能动弹,才停了下来。”

  “太阳落山了,寒风呼啸,到处是刺鼻腥臭,我形只影单站在暮色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寂寞。从那一刻起,在这世上,我再没有任何亲人;就连仇人,也少得可怜了。”

  “确认所有的人都已死绝,我飞快穿过后堂,钻入一个极为隐秘的道。道朝南蜿蜒六里,直通流沙河。出了道,我顺流南漂,过了两个多时辰,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流沙山。”

  “月亮升上来了,圆盘似的悬挂在山顶,连绵的银色沙丘象雪山,又象凝固的波浪。流沙从山顶汹汹冲下,卷着蒙蒙白烟,在河边堆积成沙滩。”

  “我坐在沙滩上,浑身湿淋淋的,冻得发抖,看着飞鱼从粼粼的河水里破浪冲起,听着寒风在对岸的树林里呼啸,落叶纷飞,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叹了口气,淡淡道:“天下之大,我似乎哪里都可以去,但却哪里都不想去。于是我就在那流沙山住了下来,渴了就喝河里的水,饿了就吃肥硕的飞鱼,困了就睡在漫天飞舞的流沙里。”

  “那一年,我不过十一岁,可是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有时候照见河里的倒影,突然会记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听着她那甜美、倦怠而又苍凉的声音,拓拔野心中隐隐刺痛,又想起了童年孤身一人,漂泊流浪的日子。

  忽然觉得和这妖女之间,竟有着如此多的相似与共鸣。一时热血如沸,也不知是蛊虫作祟,还是情难自禁,竟鬼使神差转过头,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

  流沙仙子微微一颤,象是陡然僵住,呼吸顿止。

  拓拔野嘴唇方甫碰到她滚烫的耳垂,登时醒过神来,心中嘭嘭狂跳,不敢抬眼看她,大是羞惭后悔,对自己如此孟浪暗骂不已。又不好意思立即缩回头来,进退两难,尴尬之极。

  所幸流沙仙子动也不动,没有进一步的反应,过了片刻,又继续柔声道:“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一天夜里,我突然肚痛如绞,接着身上又长出了许多红斑,时而恶寒,浑身冷战,时而酷热,大汗淋漓,难受得恨不能跳入流沙河淹死。”

  “我忽然想起从皮母丘出来的前一天,汁玄青曾神色古怪告诉我,她新培植了一种奇毒花草,服用后半个月发作,症状便如与此一模一样。如若得不到她的独门解药,就会浑身溃烂,过上七日,便只剩下一堆白骨……”

  拓拔野大凛,失声道:“铭心刻骨花!”

  《百草注》中记载了这种南荒特有的珍罕毒草,只能生长在腐骨烂肉之中,所开的花朵莹白奇香,一旦误服,血肉糜烂,无药可救。不知汁玄青所谓的独门解药又是什么?

  流沙仙子道:“我又惊又怒又怕,知道千防万防,终于还是着了她的道。那天夜里,我强忍着剧痛,连夜赶回皮母丘,趁着天尚未亮,悄悄潜入照影峰,藏在碧虚潭里。”

  “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公孙婴侯都会离开皮母丘,去私会当下的情人。而当夜子时,汁玄青也必定要到阳极宫的火洞里,修炼半个时辰的‘火大法’。整个阳极宫里,守卫公孙青阳的,便只有七只火凶兽。”

  拓拔野一震,才知道她原来竟打算挟持波母一岁大的幼儿,来向对方换取解药!但以公孙母子阴狠毒辣、酷爱折辱仇人的脾性,除此之外,只怕要找不到其他良策了。

  正自黯然,忽听“轰”的一声震响,石棺微震,炽烈飞舞的火焰陡然熄灭。

  从气孔朝外望去,道道霜风从神壶上方白蒙蒙怒卷而下,洞内鹅毛大雪纷飞飘舞,一片又一片覆盖在石棺上。

  霎时间,方才还滚烫如火的石棺“格啦啦”结起一层层厚冰,神壶四壁更是银装素裹,茫茫苍苍。

  狂风卷舞,呜呜如狼嚎,森寒彻骨。两人象是忽然从蒸炉掉进了冰窟,激灵灵打了几个寒噤,牙关格格乱撞,不由自主朝彼此靠去。

  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1)

  壶洞内大雪纷飞,温度骤降,石棺的缝隙、气孔转瞬间都已被冰雪封凝,两人的肌肤上的汗水也迅速凝结成冰,就连口中呵出的白汽,附在棺盖上,也成了片片银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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